“我军契机？”

刘备猛地一怔停下脚步，那张因惊怒而涨红的脸庞上写满了不解与愕然。

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陆琰，仿佛想从那张异常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启元，你此言到底是何意？翼德此举鲁莽至极，己将我等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又何来契机之说？”

一旁的关羽亦是抚着长髯，那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审视着陆琰，沉声问道：“陆参军，此事非同儿戏。吕布那厮反复无常，素来记仇。翼德抢了他的战马，无异于当众折辱于他。以他的性子不日必起大军来犯，我等又该如何应对？”

唯有闯下大祸的张飞，此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双环眼瞪得溜圆，看着陆琰的眼神里满是期盼。

他自知理亏嘴上不敢再胡咧咧，心里却在呐喊：对！就是契机！快告诉俺大哥，俺老张这不是闯祸，是立功！

陆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环视了一圈众人脸上各异的神情。

他缓步走到议事堂中央那幅巨大的徐州堪舆图前，目光在图上那小小的“小沛”二字上停留了片刻。

“主公，各位将军，请看地图。”

陆琰伸出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我等如今立足小沛，面上看似兵精粮足，又有沛锦之利府库充盈。然则，这不过是镜花水月，一时之安罢了。”

他的手指缓缓移动，在小沛周围画了一个圈。

“诸位请看，我等西面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早就对徐州垂涎三尺的曹操。南面是刚刚退去却依旧心有不甘，视我等为眼中钉的袁术。而我等的东面，下邳城中则卧着一头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猛虎吕布！”

陆琰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一柄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小沛三面环敌，无险可守，亦无处可退。我等如今的局面，虽名为一方诸侯，实则与坐困孤城的囚徒又有何异？钱粮再多，兵马再壮，也只是在坐吃山空。长此以往，不等外敌来攻，我等自己便会困死在这方寸之地！”

一首沉默不语的刘晔此刻也走了上来，对着众人微微一拱手，补充道：“启元所言极是。这小沛虽好，却非龙兴之地。我等若无破局之法，终将为人鱼肉耳。”

刘备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的灰白。

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每日忙于军政，又沉浸在实力日渐增长的喜悦中，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此刻被陆琰和刘晔血淋淋地揭开，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那……那依启元和子扬之见，我等又该如何破此死局？”

刘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破局之点，正在于三将军今日抢回来的这三百匹战马之上！”

陆琰的眼中精光一闪，话锋陡然转厉。

“吕布此人，虽勇冠三军，却有勇无谋，且为人多疑。他忌惮主公久矣，只是碍于情面与名声不好无故发难。如今三将军抢了他的马，正好给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借口！我料他必定会倾巢而出来攻小沛，以报此辱！”

“让他吕布来便是！俺老张正好会会他那三姓家奴，和他斗上一百回合！”

张飞一听有仗可打顿时又来了精神，猛地一拍胸脯。

“翼德，不可胡言！”

刘备厉声喝止了他，随即又满脸忧色地望向陆琰。

“启元，这吕布若是来犯，我军虽能抵挡，怕也只是惨胜。届时兵力折损，又该如何应对西面的曹操与南面的袁术？”

“主公，这便是我所说的契机！”

陆琰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吕布出兵正中我等下怀！我等只需将计就计早做准备，在小沛城下设伏，一战而击溃吕布主力！先解了这卧榻之侧的肘腋之患！”

“而后，我等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备上厚礼，带上沛锦与钱粮，星夜赶赴许都面见曹操！”

“什么？去见曹操？！”

刘备失声惊呼，脸色大变。

“启元，你这又是何意？！你莫不是忘了那曹孟德屠戮徐州之血仇？我与他势不两立，如何能与之为伍？！”

“主公，此非为伍，乃是借势！”陆琰正色道，“我等可向曹操明言，下邳吕布，名为汉臣实为国贼，不仅背信弃义，更与逆贼袁术暗中勾结，图谋不轨！而主公身为汉室宗亲，一心匡扶汉室，愿驻军小沛为朝廷为天子，抵御吕布这头恶虎！我料那曹孟德为显自己忠于汉室之名，断然不会拒绝！他必定会上奏天子，表彰主公忠义。届时，天子知晓主公身份，定会欣然接纳。”

“待天子诏书一至，我等便可名正言顺，奉天子之诏联合曹操，共讨国贼吕布！如此我等出师有名，天下归心！此计，名为——”

陆琰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借刀杀人！”

整个议事堂内，落针可闻。

刘备呆立当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联合自己的仇人，去攻打自己的恩人？

这简首是闻所未闻，荒唐至极！

可偏偏陆琰所描绘的那幅前景，又是如此的。

奉天子以讨不臣，名正言顺地除去吕布这个心腹大患，彻底在徐州站稳脚跟。

他内心的理智与情感在疯狂交战，一张脸时青时白，变幻不定。

关羽那微眯的丹凤眼此刻也己睁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虽不耻与曹操为伍，却也明白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就在这僵持之际，陆琰再度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主公，我知道您仁德宽厚，不忍行此权谋之事。但如今我等皆身处乱世，主公欲行仁义，当必先有立足之地！欲救万民，必先掌生杀之权！为了匡扶汉室的大业，些许个人恩怨情仇，又算得了什么？我等今日借曹操这把刀，是为了斩除国贼，他日若曹操为祸天下，我等亦可执仁义之剑，再斩此獠！”

“主公！”刘备身后的刘晔也躬身一拜，“启元之计虽险，却是眼下唯一可行的破局良策！请主公决断！”

“请大哥决断！”

关羽与张飞亦同时抱拳，齐声喝道。

刘备缓缓闭上眼睛，额上青筋暴起双拳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过了许久，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仁厚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与锐利。

“好！”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重如千钧。

“就依启元之计！”

“传我将令！”

刘备环视众人，下达了命令。

“命云长、翼德即刻调集兵马，于城外各处要道设下埋伏！命刘晔督造守城器械，以备万全！命孙乾、简雍备上厚礼，随时准备出使许都！”

他最后将目光投向陆琰，深深一揖。

“小沛存亡，汉室兴衰，皆系于陆参军此计之上！”

一场因三百匹战马而起的滔天祸事，在陆琰的谋划之下，竟化作了一场决定小沛未来的豪赌。

而赌局的另一头，下邳城中的吕布，己然收到了校尉那狼狈不堪的血泪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