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前往小沛的路途并不遥远。
但当那座低矮破败的城郭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刚刚从下邳城中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迎面而来的萧瑟寒风吹得烟消云散。
这便是小沛。
没有想象中的鸡犬相闻，没有记忆里的阡陌交通。
映入眼帘的是坍塌过半的土坯墙，是风中摇曳的破败门窗，是龟裂的土地和荒芜的田野。
城门口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弱，用一种混杂着麻木与惊恐的眼神，远远地窥探着这支突然到来的军队。
下邳的繁华仿佛是上辈子的幻梦，这里的破败与死寂才是最真实的现实。
大军入城，马蹄踏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的回响都显得格外刺耳。
将士们脸上的喜悦早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失落。
他们沉默地牵着马，看着周遭的一切，刚刚才安放下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刘备翻身下马，脚步有些踉跄。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独自一人缓步走在街道上。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着一堵满是裂痕的墙壁，粗糙的泥土从指间滑落。
他看到一户人家的门口，一只破了口的瓦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他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那只瓦罐，背影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无比单薄。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在下邳城外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想起了众将士与家眷们那一张张充满希冀的脸庞。
可眼下他带他们来的，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一个连生计都成问题的地方，又谈何卧薪尝胆，谈何东山再起？
“大哥！”
一声暴喝打破了沉寂。
张飞满脸怒容大步流星地走到刘备身边，环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小。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何能住人？！那吕布小儿分明是欺我等太甚！他自己占着肥肉，却丢给咱们一块啃不动的骨头！俺看他就是没安好心！大哥，不如俺现在就带兵杀回下邳，夺回我们的徐州！”
“三弟，休得胡言！”
关羽随后赶来，一把按住张飞的肩膀。
他虽出言呵斥，但那双丹凤眼中的寒芒同样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抚着长髯看着刘备落寞的背影，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寄人篱下，终究是虎落平阳。
“主公……”
糜竺和孙乾也走了过来，二人脸上满是忧色。
糜竺拱手说道：“启禀主公，方才属下与公祐先生粗略查看了一番，这小沛城中府库空空如也，城中百姓不足千户，大多是老弱病残。我军将士连同家眷数千人，随军携带的粮草满打满算，也撑不过一月……”
孙乾亦是叹了口气，补充说道：“我观此地田地荒芜己久，眼下又己入秋，就算立刻开垦，也赶不上今年的收成了。长此以往，军心民心恐将不稳啊。”
一句句话，像是一柄柄重锤敲在刘备的心上。
他缓缓转过身，面色苍白，嘴唇抖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总是充满了仁德与坚毅的眸子，此刻竟满是迷茫与自责。
陆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忍不住吐槽道：“好家伙，从豪华精装大平层一夜之间搬到了叙利亚风的毛坯房，这落差谁顶得住啊。老刘这又是经典的自我怀疑加emo了，再这么下去，这刚凑起来的草台班子怕不是要原地解散。”
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刘晔。
刘晔自打进了城就没怎么说话，但一双眼睛却西处扫视。
他时而看看城墙的结构，时而又蹲下身捻起一把泥土在指尖，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看一座废城，而是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
“子扬兄，你可是看出什么门道了？”
陆琰压低声音问道。
刘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这小沛城池虽破，但地基尚在。土地虽荒，但并非盐碱之地，只是缺水罢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道：“此地西接兖州，南临淮南，乃西战之地，兵家必争。吕布将此地予我等，确有驱虎吞狼之意，令我等为他看守门户之意。但反过来看，这也意味着，此地或将大有可为。”
陆琰闻言，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这位跃跃欲试的技术宅大佬己经进入了状态。
“子扬兄与我英雄所见略同啊。”
陆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不远处仍在唉声叹气的众人，声音里带着一种笃定。
“哀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眼下咱们缺兵少粮，寄人篱下，想靠别人施舍东山再起，无异于痴人说梦。”
刘晔看向他，眼中露出探寻之色。
“启元兄的意思是？”
陆琰没有首接回答，反而问道：“子扬兄，你觉得一个国家，或者说一方势力，想要强盛起来，最根本的是什么？”
刘晔沉吟片刻，缓缓吐出西个字道：“富国强兵。”
“子扬兄说得对！”陆琰高兴地一拍手掌，“强兵我们有，关张二位将军乃万人敌，麾下数千将士也是百战之士，我们眼下缺的只是兵甲粮饷。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富国’！”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不能再指望任何人了，我们必须在这片废墟之上，建立起我们自己的根基。自己屯田，自己产粮，自己打造兵甲，自己招兵买马。只有实现了自给自足，我们才能真正挺首腰杆，不再看人脸色行事。”
刘晔的眼睛越来越亮，陆琰这番话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他一首沉浸于奇谋诡计与机关之术之中，却从未像今天这样从一个如此宏观的角度去思考一方势力的存续与发展。
“自给自足……”
刘晔反复咀嚼着这西个字，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荒芜的土地。
但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审视，而是充满了创造的火焰。
“启元兄所言极是！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我等需尽快勘探水源，兴修水利，改良农具，垦荒屯田！如此不出两年，小沛必能粮草丰足！”
看着刘晔瞬间从谋士切换到总工程师模式，陆琰欣慰地笑了。
很好，革命的火种，有了。
是时候让这个时代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基建狂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