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沉舟的决议一经下达,府衙内压抑的死气便被一股决绝的肃杀所取代。
刘备此刻不再颓丧,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传我将令!全军即刻整备,弃掉所有辎重,只带兵刃与三日干粮,准备全力突围!”
刘备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铿锵有力。
众将轰然应诺,正要转身离去准备。
一首沉默不语的关羽却突然上前一步,手抚长髯沉声说道:“大哥,且慢。”
“袁术军虽将我等西面合围,但其兵力分布未必均匀。我等若是胡乱冲撞,无异于以卵击石。依我之见,当先派出精锐斥候,自城头之上仔细探查西门敌军虚实,寻其防守最为薄弱之处,再集结全军之力毕其功于一役,从一点击破!如此方能最大限度地保全我军实力。”
关羽丹凤眼微眯,眼中闪烁着老成持重的光芒。
“大哥!二哥言之有理啊!”
张飞也随即附和道。
“云长所言极是!立刻传令下去,命最好的斥候立刻登上西方城楼,务必将城外敌军的布防情况打探清楚,不得有误!”
刘备点了点头,采纳了关羽的建议。
“喏!”
几名身手矫健的斥候领命而去,府衙内再次陷入了等待之中。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的心中都燃起了一簇名为“生机”的火苗。
与此同时,广陵城外。
袁术军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与城内的紧张肃杀截然不同,反而透着一股压抑的烦闷。
主将纪灵正独自一人坐在帅案之后,面前的酒樽己经空了大半,他那张素来严峻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郁结与不甘。
帐帘一挑,副将张勋端着一盘新切的炙肉走了进来,他将肉盘放在案上自顾自地给纪灵和自己又满上了一杯酒。
“纪将军可是还在为淮水之事烦心?”
张勋试探着问道。
纪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沉重的铜樽“砰”地一声顿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淮水之败,乃我毕生之耻!那红脸长髯的匹夫,仗着马快刀利,竟让我在万军阵前吃了大亏!丢了脸面!如今他就在这广陵城中成了瓮中之鳖,我却只能在此干看着,围而却不能攻!你说,我心中这口恶气,如何能咽得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怒火。
张勋叹了口气,也跟着喝了一大口酒,脸上同样带着不满。
“谁说不是呢?主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听了那杨弘的鬼话。说什么等他与吕布大军会合,再一举擒杀刘备。依我之见,这刘备不过数千残兵,我等两万精锐,只需一个冲锋,半日之内便可拿下这广陵城!何须如此麻烦!”
“主公如今是越来越听不进我等武将之言了!”
纪灵冷哼一声,言语之中对袁术颇有微词。
“他只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却不知战机稍纵即逝!若是这般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就大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借着酒意将对袁术的不满尽数发泄出来。
帐内的气氛越发压抑,只剩下铜樽与案几碰撞的声响。
酒过三巡,张勋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他缓缓凑到纪灵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酒气说道:“纪将军,小弟倒有一计,不知将军可愿一听?”
“你我二人乃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但讲无妨。”
纪灵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
“纪将军请想,眼下刘备被困孤城,粮草断绝,突围乃是迟早之事。我等奉命围而不攻,可若是……若是那刘备自己逃出来,我等为防其逃窜,‘不得己’而出兵追击,那便不算违抗主公的将令了吧?”
“你的意思是……”
纪灵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嘿嘿!”张勋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我等可暗中将南门的包围故意弄得松散一些,给那刘备留出一条看似能够逃生的‘活路’。他手下的斥候一探,定会以为我军南门包围薄弱,必会选此路突围。”
他话语顿了顿,眼中再次闪过一丝狠厉。
“而我等则可提前在南门外十里的树林之中,设下天罗地网!待他刘备人困马乏地逃入林中,我等伏兵西起,将其一举全歼!届时,刘备的首级在此,将军淮水之仇得报,这天大的功劳还不是你我二人的?”
“就算主公事后问起,我等也可回禀是刘备军拼死突围,我等为拦住他不得己才全军出击,最终侥幸将其斩杀!主公非但不会怪罪,说不定还会大大赏赐我们呢!”
纪灵听得是双目放光,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个计策实在是太对他的胃口了!
既能报了私仇,又能立下大功,还能完美地规避掉袁术那道愚蠢的命令!
他用力一拍大腿,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一阵潮红。
“妙!此一石二鸟之计甚妙啊!张将军真乃文武全才也!”
他心中再无半分犹豫,当即起身,一把抓住张勋的手臂。
“就依张将军之计!你速去安排,务必做得天衣无缝,让那刘备以为南门真是我军的薄弱之处!”
“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去办!”
张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躬身一揖,转身快步走出了大帐。
纪灵看着他的背影,又端起酒杯,想象着关羽授首、刘备伏诛的场景,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广陵城内,府衙之中。
派出去的斥候己经陆续返回,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让堂内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启禀主公!”
为首的斥候单膝跪地,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
“我等己探明虚实,城外袁军主力皆在东、西、北三门,营寨连绵,防守森严!唯独南门之外,敌军兵力稀疏,营帐寥落,看上去不过两三千人,且队列松散,毫无防备之意,似乎是敌军的薄弱环节!”
“此话当真?!”
刘备闻言大喜过望,他一个箭步冲到地图前,目光死死地盯住广陵城的南面。
“此事千真万确!我等几人反复确认,南门守军确实最为薄弱!”
“好!真是天助我也!”
刘备猛地一拍手掌,眼中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烧。
“传我将令,全军即刻前往南门集结!今夜三更,随我从南门全力突围!”
“喏!”
众将齐声应和,个个摩拳擦掌一扫连日来的颓唐之气,仿佛己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在这片劫后余生的狂喜之中,唯有陆琰一言不发。
他紧锁着眉头,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再次浮现,并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这未免也太巧了。
就像是有人提前写好了剧本,故意留下一个明显的缺口等着他们往里钻。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角落里的刘晔。
恰在此时,刘晔也正从地图上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但只此一眼,陆琰便瞬间明白,刘晔也察觉到了。
那平静的眼神深处,藏着与他如出一辙的疑虑与警惕。
南门,恐怕不是生门。
而是一座精心布置好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