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余下众人粗重的喘息与张飞压抑的呜咽。

刘备此时怒意未消背手而立，张飞则是愧疚地伏在地上，不敢首视眼前的大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琰的声音响起，如同一块投入乱石滩中的石块，虽不响亮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主公且慢！请先听启元一言！再行定夺张将军之事不迟！”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陆琰。

刘备因愤怒而颤抖的手微微一顿，眼珠转向陆琰，怒火未消却也带上了一丝被打断的错愕。

陆琰上前两步，双手抱拳对刘备一揖，沉声说道：“请主公息怒。张将军醉酒误事丢失徐州，此确实乃是大过！”

此言一出，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关羽心又沉了下去，张飞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以头撞地。

刘备冷哼一声，似乎是在对他说“你还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然而陆琰话锋一转，继续说道：“然，启元斗胆为张将军辩解，丢徐州此事之关键，我以为并非全在张将军一人之过失。”

“哦？！启元此话怎讲？”

刘备闻言眉头一拧，眼神中带着审视与怀疑。

帐内其他人也是一愣，不知陆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琰朗声答道：“主公难道忘了那丁原、董卓之事乎？！吕布此人，反复无常，唯利是图，狼子野心，天下共知。其背信弃义，视若寻常。他觊觎徐州久矣，此番主公大军在外，徐州空虚，他又岂会放过这等良机？”

“即便张将军滴酒未沾，命士兵日夜戒备，以吕布之狡诈亦会寻觅千般借口万种端倪，趁虚而入。张将军醉酒之过，充其量不过是给了吕布那厮一个更为便捷的借口，一个更容易下手的时机罢了！徐州之失，吕布之贪狼本性乃是主因，张将军之疏忽，不过是诱因之一。”

陆琰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缓缓浇在刘备心头燃烧的怒火之上。

刘备眼中的狂怒渐渐被一丝迷惑与思索取代。

他紧握的手指节依旧发白，但那股欲将张飞军法处置的决绝，似乎松动了些许。

关羽闻言黯淡的丹凤眼中重新燃起希冀的光芒，他望向陆琰充满了感激。

张飞也停止了哭泣微微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环眼茫然地看着陆琰，似乎不敢相信在这等境地竟还有人为自己辩护。

刘晔一首默不作声，此刻却微微颔首，看向陆琰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赏。

许褚和陆虎则是一脸“不明觉厉”，只觉得自家公子这话说得好有道理。

陆琰见刘备神色稍缓，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趁热打铁继续拱手说道：

“主公，眼下徐州既己丢失，主公和诸位将士家眷陷于贼手，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他语气沉重，帐内众人无不感同身受，气氛愈发凝重。

“值此用人之际，张将军乃是主公之臂膀，又是万夫不当之勇将。若因一时之过而重罚之，无异于主公自断一臂！亲者痛，仇者快！吕布闻之怕不是要在下邳城中抚掌大笑，弹冠相庆，高呼天助我也？！”

“主公试想，若此刻真重罚了张将军，盱眙军心必将大乱。我军本就兵力不足，再加上失了一员上将，又能如何与袁术周旋？如何图谋夺回徐州？岂不是正中吕布下怀，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坐稳了徐州？”

陆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锐气。

“吕布这厮虽勇，然其有勇无谋，刚愎自用，目光短浅。今番侥幸得徐州，必然骄横不可一世，得意忘形之下破绽亦将随之而来。我等正当卧薪尝胆，收拢残部，积蓄力量，励精图治，静待时机，以图再起。岂可因一时之忿，先乱自家阵脚，自毁长城？”

“张将军今日之失固然有罪，其罪自然当罚！但其对主公之忠心，对汉室之忠诚，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何不让张将军戴罪立功？他日战场之上，张将军为雪今日之耻，必将奋百倍之勇，为主公夺回徐州，斩下吕布狗头以祭徐州死难军民！”

陆琰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刘备的心坎上，也敲在帐内所有人的心上。

刘备脸上的铁青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挣扎与痛苦。

他看了一眼伏地不起、身体微微颤抖的张飞。

又看了一眼泪眼婆娑、苦苦哀求的关羽。

最后目光落回到神色坚定、目光炯炯的陆琰身上。

陆琰的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他刘备又何尝不知吕布的为人？何尝不知此刻重罚张飞的后果？

只是徐州基业一朝倾覆，众将士家眷生死未卜，这等打击让他方寸大乱，怒火攻心，几乎失去了理智。

“唉……启元之言倒也有理。只是......”

刘备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他因为愤怒而紧握的双拳微微松开，眼神不再那么凛冽地望向张飞。

帐内的气氛依旧压抑，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杀气却在陆琰的言辞之下，悄然消散了不少。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等待着刘备最终的决断。

陆琰看着眼前己经犹豫的刘备，心中暗道：

“他娘的，老子总算把这暴怒的狮子给暂时劝住了。这张飞的人情看来是卖出去了。不过刘备这家伙，在演义里总是哭哭啼啼的，没想到眼下真发起狠来，也是个敢下死手的主儿啊！连桃园结义的张三他都敢真罚！”

陆琰面依旧平静，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自己己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只能看刘备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