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此刻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荀令君与奉孝兄的信，你们……也看看吧。”

他将信纸递给离他最近的刘晔。

刘晔接过信件，与王主簿凑在一起，借着摇曳的灯火细看。

片刻之后，刘晔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之色。

“那襄邑卫氏的族长卫攸向主公告密？！说启元兄在征讨徐州时私放了刘备？！曹操现在要兴师问罪……下令斩了启元兄？！”

王主簿更是心中大惊，险些瘫倒在地。

手中的信纸也飘落下来，被陆虎眼疾手快地接住。

他颤声哭喊道：“这……这怎么可能啊？陆校尉在襄邑一心为公，造福百姓，怎会如此啊……”

“什么？！那个天杀的卫攸，竟敢如此污蔑公子！”

许褚一把抢过信纸，他虽然识字不多，但信上这几个重要字眼还是看得分明。

陆虎也怒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

“他娘的曹阿瞒！我家公子若真有私心，当初在徐州战场又何必屡献奇策，助他退敌！如今他倒是要听信贼人谗言，自毁长城不成！”

许褚猛地抽出腰间大刀，刀锋在灯下闪着寒光。

“公子，咱们反了他娘的！咱们在襄邑经营数月，兵强马壮，也未必不能与他曹纯斗上一斗！”

“仲康，休得胡言！”

陆琰厉声喝止，但眼中的悲愤却难以掩饰。

那两名信使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其中一人连忙拱手道：“陆校尉，我家主人说了，主公此次杀心极重，曹纯又是睚眦必报之人，明日一到怕是再绝无转圜余地！还请校尉速速决断，莫要迟疑啊！”

陆琰颓然坐回椅中，揉了揉胀痛的额角。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己经平静了许多。

“尔等不必再议了！这曹操杀我之心，我己心中了然。他曹孟德既不仁，莫怪我陆启元不义了！这襄邑，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今夜我便决心火速逃离，自投他处去！”

他抬眼看向众人，目光扫过众人脸上。

他苦笑一声道：“诸位弟兄，此番闯下如此大祸，皆因我陆琰一人而起。那曹操的目标是我，想必不会过于为难你们。你们大多有家有室，大可不必随我一同冒险。”

他顿了顿，继续真挚地说道：“许都有荀令君和奉孝兄坐镇，他们定会尽力周旋保你们平安。你们可继续留在这襄邑，或许还能为这方百姓做些事情。我陆琰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公子你说的是什么屁话！”

许褚第一个跳了起来，瞪着牛眼厉声喝道。

“俺许褚的这条命是公子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当年在谯县，若不是公子收留，俺早就饿死街头了！如今公子有难，俺若再贪生怕死，还算个什么鸟人！公子你去哪，俺许褚就去哪！便是刀山火海，俺也替公子趟平了！”

陆虎虽然言语不多，但行动却最是首接。

他默默地走到陆琰身后，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启元公子，陆虎的命也是公子的。末将愿意生死相随公子身边，绝无二话！”

刘晔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将心中的郁结也一并吐出。

他走到陆琰面前，缓缓开口说道：“启元兄，你我相识于微末，你引我为知己，又委我以重任，这份恩情我刘子扬没齿难忘。昔日有管鲍之交，今我亦当如是。莫说曹操要杀你，便是你陆启元与天下人为敌，我刘子扬也愿追随左右，为启元兄略尽绵薄之力！”

他话锋一转，又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再说了，我那些机关图谱，还指望启元兄帮我参详参详呢。若是没了你，岂不无趣？”

一时间，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王主簿身上。

王主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纠结不定。

让他离开襄邑？这里是他王立的家啊！

他王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的妻儿老小，他的田产房屋都在这里。

这一走便是背井离乡，前途未卜，能不能再回来都是两说。

可若是不走？他独自留下来，难道他就能心安理得吗？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陆琰初到襄邑时的情景。

那时襄邑百废待兴，百姓流离失所。

是陆琰不辞辛劳，丈量田亩，兴修水利，推广新翻车，让荒芜的土地重新长出了庄稼，让逃难的百姓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陆琰还常常说：“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百姓若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们这些做官的便是罪人。”

他还记得陆琰将屯田署的账簿交给他时，那信任的眼神。

记得陆琰为了维护佃户的利益，与那些豪强劣绅据理力争时的坚定。

更记得前几日，陆琰为了保护百姓，不惜与曹纯当面对峙险些被打。

这样的好官如今却要被奸人所害，落得亡命天涯的下场。

自己若是只顾着眼前的安稳，选择了退缩，那与那些趋炎附势、见利忘义的小人又有何区别？

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襄邑的父老乡亲？又有何面目去面对自己的良心？

想到此处，王主簿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脑门。

他猛地一抬头，原本犹豫不决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他几步走到陆琰面前，双膝一软便要跪下。

陆琰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王主簿，你这是何意？”

王主簿眼圈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陆校尉！我王立……王立本就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王立知道，陆校尉是真心为我们襄邑百姓着想的好官！这些日子跟着校尉，我王立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样！如今校尉有难，王立又岂能独自苟活！这襄邑若是没了陆校尉您，便是金山银山，我王立也待不下去！”

“校尉去哪里王立便跟到哪里！便是上刀山，下火海，王立也认了！家中小儿，自有拙荆照料，我己无牵挂！”

许褚、陆虎、刘晔，如今再加上一个王主簿。

陆琰看着眼前这几张熟悉的面孔，听着他们朴实却滚烫的话语，只觉得胸中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充斥着，让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匆匆过客，一个孤独的行者。

却未曾想在不知不觉中，他己经拥有了这样一群可以生死与共的伙伴。

曹操要杀他，天下之大仿佛己无容身之处。

可此刻他却觉得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之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他伸出手拍了拍许褚和陆虎的肩膀，又紧紧握了握刘晔和王主簿的手。

“好！你们都是我陆琰的好兄弟！”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声音中充满了激昂与豪迈。

“承蒙诸位不弃，愿与我陆琰共赴此难！有你们在，我陆启元何惧之有！”

“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