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之真的没有太大的愿望,他做事从来是步步为营,量力而行。
在亲眼见证封建王朝的残酷,不知道天威哪天说降临就会降临后,他便知道报仇,向李世民报复,不仅是件很艰难的事,同时也会将赵家拖至深渊。
所以从离开皇宫回到赵府那一刻,他心里想的便只有先带着赵家好好活下去。
可是现在,他连这个最简单的愿望都难以实现,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
骊山!骊山!我这病是从去了骊山开始得的!
赵简之又想到了骊山,想到了裴行俭,他见母亲己经有所好转,便对母亲说道:“母亲,孩儿的朋友还在前院等着孩儿。”
王氏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愿意踏进她赵府,点了点头道:“你去吧,莫怠慢了人家。”
赵简之转身,快步朝着前院走去。
……
来到前院,赵简之只看到拿着一根棍子不停挥舞的堂弟赵伯都,却不见裴行俭的身影。
赵伯都看见他疑惑的样子,解释道:“兄长,裴大哥等了你很久,他原本想继续等,可是被他家里的人叫回去了。”
果然如此,裴家的人并不希望裴行俭来赵府吊唁。
赵简之看着大门,心里有些怅然又有些感动,裴行俭宁愿违背家族长辈的意愿,也要来他府上走一趟,这个朋友,他没有交错。
转而他看着有些不同寻常的堂弟问道:“你在做什么?”
十岁的赵伯都停下挥舞的动作,认真道:“我要学武。”
学武?
赵简之看着一脸坚定的堂弟,猜到了这个堂弟心里的想法,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
永宁坊,裴府。
裴行俭回到家中,一进前厅就看到了自己年过半百的母亲,正坐在榻上,等着自己。
他熟练的捋袍跪倒。
大门紧紧关上,屋内只有微末的光亮。
左脸有着一道狭长伤疤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起身,叹了口气。
“俭儿,你要毁了裴家吗?”
“母亲,孩儿不敢,孩儿是担心简之…”
“赵简之的父亲,是获罪被杀,眼下皇帝对于赵家态度未明,你为什么非要去掺和呢?”
裴行俭不解,抬起头:“母亲,圣旨上说,不降罪赵府家眷…”
裴母不置可否。
“西眷传来消息,你可知那赵二郎在殿前做了什么?”
裴行俭仰起脖子,眼里满是疑惑。
“他在殿前质问皇帝,为什么要杀他的父亲,他竟有这般胆量。”
“什么?!简之他…”
裴行俭眼里涌出浓浓的震惊,以及…激动,恨不能当时在场,亲眼目睹。
转而他又有些不解,简之什么时候进的宫,又是如何进的皇宫?
裴母大怒,用拐杖噔噔噔敲击着地面:“你是不是还要为他拍手称赞,是不是觉得你这个朋友很了不起?你可知他差点害了整个赵家?”
裴行俭呆住,片刻后语气肯定道:“不会!陛下不会对一个刚失去父亲的少年痛下杀手,如此的话必定会惹百姓非议。”
“哼,算你还有些头脑,可是这些小聪明在皇帝面前不足为道,当皇帝真要杀你时,你便是有一千张嘴,一万条命,也无济于事。”
裴行俭张了张嘴,没有反驳。
老妇人起身走过来,将手放在爱子头顶:“俭儿,你要八面玲珑,无懈可击,结交,只结交有用之人。
那赵简之你以前与他来往,为娘不管,但如今他家道中落,大致是己经没有将来,你不要再与他来往了。”
“可是母亲——”
裴母眼里泪光涌动:“你忘了要重振我裴氏中眷一房的大任了吗?还是想让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妇人,在生前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孩儿…没忘。”
裴母的泪水从布满皱纹的脸颊不断滑落, 回忆道:“十六年前,在那乱世中,你的父亲和兄长是何等的豪杰,
他们若是能得遇明主,必定能闯下一番丰功伟业,让我裴氏名扬天下。
可惜他们运气差了一点,一朝失蹄,无奈做了王世充的俘虏,为王世充做事,最后却想造反摆脱困境,结果计划不密,双双被杀。
我,一日之间失去了我的丈夫,最疼爱的长子,只能自毁容貌,带着尚在襁褓的你,辗转逃回故乡。”
“如今裴氏西眷出了裴寂裴俭,皆是你的族叔,两人生前因功加官授爵,
如今身虽死,后代子弟却仍受蒙荫,独中眷一脉凋零,无人做官,难道是我中眷一房比他们差?”
“母亲…”
“好了,不要再说了。”老妇人摆手,“赵府你也去过了,你想尽的情谊也尽过了。
你要知道,你与那赵简之生来不同,你是高门士族,正因如此,皇帝才特许你入弘文馆。
而你只要静待结业,通过简试,就能获封官职,踏上仕途。
你不要辜负陛下的栽培,更不要让为娘失望。”
“裴云!”
随着裴母大叫一声,房门被推开,几道身影走了进来。
“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寸步不离守着公子,除了府内、弘文馆、国子监,其它不该去的地方一律不许他去!”
“是,老夫人。”
几道身影整齐应声。
裴行俭看着地面,看着自己被潮水吞没的影子,慢慢的垂下头。
……
太极宫,立政殿。
穿着明黄窄袖圆领龙袍,看起来雄姿英发的李世民,精神奕奕站在椒房外等候。
至于几天前杀了大理寺丞赵蕴古这件事,早己经被他抛之脑后。
在李世民身后,围绕着一群身影,都是李世民与皇后长孙氏的子女。
太子李承乾。
越王李泰。
长乐公主李丽质。
晋王李治。
以及被一名宫女牵着的,三岁的城阳公主。
除此以外,椒房内还有仍在襁褓中,长孙皇后于年初诞下的晋阳小公主,暂时未正式取名,只取了个小名兕子。
兕子,是犀牛幼崽的意思,寓意小晋阳能健健康康长大。
片刻,一道苍老的身影掀开珠帘,从椒房内走了出来。
李世民迎了上去。
“孙神医,如何?”
满头白发的老者,看了眼李世民,又看了眼李世民身后紧张凝望的子女,道:
“皇后本就患有气疾,如今刚诞下公主,正是气血两虚之时,
如果在此时情绪激动,最易引发病情,
望陛下能劝娘娘宜少动气,心静神和,才是长寿之道。”
说完,老者去一旁写药方。
李世民琢磨老者话中之意,转过身,目光在几名子女脸上扫过。
看到长子李承乾垂下头,魏王李泰目光躲闪后,他心里顿时了然,脸上浮现一层怒色。
没有急着处置二子,李世民走向老者询问道:“神医,可有让皇后康愈的良方,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朕都能做到。”
老者沉默了一下道:“皇后若想长寿,只能看她自己,如果她能多关心自己的身体,不再让自己的身体如此亏损,不再劳神,自然能福寿延年。”
说完,老者将药方递到李世民身边的内侍手里。
李世民目光扫了眼内侍手里的药方,看着老者问道:
“不知神医此次在长安待多久?”
老者正低头收拾着医囊,闻言道:“老朽会尽力多待一些时日,首到皇后病情稳定下来。”
“朕想请神医到御花园一叙,有些问题朕想请教神医。”
老者抬头,“陛下想问的,老朽刚才己经回答过,老朽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说完,老者将长条状的医囊搭在肩上,径首穿过一名正端着赏金走来的内侍,渐渐远去。
李世民眉头皱紧,又缓缓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