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身体之谜

不饿。

还是不饿。

而且也不累,没有半点困倦。

这就是赵简之发现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

细算下来,他从午时一刻醒来,就没有吃过东西。

现在是子时,己经过去六个时辰。

这对于他这样一个大病初愈,身体极其消瘦的人来说,太不正常。

赵简之不安的继续等待、感受身体状态。

期间,叔父婶婶都来看过他,想留下,被他劝回房间。

堂妹堂弟也来陪了他一会,他见两人不停打哈欠揉眼睛,同样将两人劝回屋里。

转眼间,时间来到寅时。

远处巷子里传来清晰的梆子声,更夫在报时,赵简之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他还是不饿,不累,干瘦的身躯却有着耗不完的精力,形成一种强烈、极不合理的反差。

“难道,是回光返照?”

想到唯有这种可能,赵简之心里不由一沉。

眼下的赵家真的再也经不起任何别的打击。

比如,他也要死了。

……

深夜,和赵府情况有些相同。

在长安城另一个角落,一处屋宅内,同样设着一座灵堂。

灵堂内,一名五官精致,身穿素麻孝衣的女子,正带着一名丫鬟,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垂泪。

女子名叫李毓婉,乃相州刺史李厚德之女。

此前李厚德胞弟李好德,因罪押往长安,等待审讯定刑。

李厚德身居刺史要职,管理一州政务,脱不开身,只能让女儿李毓婉跟着前往长安,等待结果。

李毓婉哪里想到,自己叔父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李毓婉更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准公公,大理寺丞赵蕴古,也因自己叔父牵连,被皇帝下令斩首。

这对她李家来说,实在难以承受。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相州?”

夜风中,丫鬟抽泣着问李毓婉。

李毓婉手中动作一停,抬起臻首道:“等我先给父亲去信,告诉他叔父的情况,再去赵府吊唁一下赵叔叔,再说吧。”

赵蕴古比李毓婉父亲小上几岁,所以李毓婉对赵蕴古一首以叔叔相称。

在相州时,赵蕴古因为在李毓婉父亲门下做事,常常会见到李毓婉这个刺史府大小姐。

后来赵蕴古因为办事得力,又和李毓婉父亲脾性相投,两人结为挚友,李毓婉父亲因此把赵蕴古推荐给了皇帝。

结果赵蕴古不负所望,进京后很快得到李世民赏识,被提拔为从五品的大理寺丞。

在赵蕴古离开相州前往长安那一日,两家为儿女定下婚约。

这就是赵李两家关系的由来。

只是因为赵简之去年年尾才满的十五岁,所以明明比赵简之大上好几岁的李毓婉,拖到现在仍未成婚。

但在双方家长眼里,赵李早就是一家。

赵蕴古就是顶着这样的压力,他人的猜疑,想为李毓婉叔父李好德争取正确的量刑。

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以李好德所犯之事的特殊,将没人敢替李好德说话,李好德必死无疑。

赵蕴古哪里想到,他的努力和坚持,最终换来的却是被李世民杀头。

相比于他信守的那本《武德律》,李世民随口的一句话,才是对天下万民一言一行最高的审判。

(注:贞观十一年前使用的法典主要为《武德律》。)

……

赵府,清晨。

在所有人都在用着早餐时,赵简之看着面前的粥、饼,一口也没吃。

一双双不解的目光投来。

“简之,怎么不吃?是没有胃口吗?”

张氏嗦了口筷子,走了过来。

其他人也都露出关切的神色。

赵简之无奈,只能解释自己己经偷偷吃过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没有便多问。

但赵简之,心里有苦说不出。

他,还是不饿。

也不累。

这还是正常人吗。

赵简之越发觉得,自己的症状很像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也就是说他表面上看起来,之前的怪病好了,所以醒了过来。

但其实这副身体己经油尽灯枯,在释放生命各项机能的旺盛假象。

所以才会明明身体干瘦、虚弱的可怕,却能长时间的不饿、不累。

想到这些,赵简之感觉头皮一阵发紧,心里被莫名的恐慌填满。

和昨天在两仪殿一时热血上涌,悍不畏死质问李世民不同,现在的他,不想死了。

至少不能这么快就死掉。

那样的话,王氏恐怕再也好不起来。

整个赵家也会一蹶不振。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此前我到底得的是什么怪病,又为什么会得病?

赵简之搜寻记忆。

他发现,记忆里半个月前的自己还是个气色,身体健康的少年郎。

但后来有一天,他跟好友裴行俭前往骊山踏青,他因人有三急,想找个地方解决,于是和裴行俭分开。

再之后…

记忆在这里中断。

“怎么会中断?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简之绞尽脑汁,想把后面遗失的记忆,从脑海深处唤醒,结果头疼欲裂。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公子,外面有人找你。”

管家林伯走了过来。

赵简之当即起身朝大门方向走去。

……

赵简之来到门口,看到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白衣少年,正站在门外。

裴行俭。

十六岁的裴行俭比他大上一岁,也比他高小半个头,容貌俊雅,光看举止气度,就不是寻常家庭能养的出来的。

事实上这位裴公子确实出身不凡,乃名门望族之后,属河东裴氏中眷一脉。

赵简之没有料到裴行俭会在这个时候来,第一个来。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同样,他也有很多问题想问裴行俭。

他最想知道的就是,那天两人去骊山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后来为什么会生那样一场怪病,又为什么会失去这期间所有的记忆。

不过对方是来吊唁的,他只能按捺住这些疑问,先将裴行俭迎进院子里。

裴行俭神色看起来有些愧疚,似乎觉得自己来晚了。

他道歉道:“简之,对不住,昨天我实在脱不开身。”

赵简之示意自己不在意。

裴行俭松了口气,穿过赵简之来到赵府灵堂,在赵府一众家眷注视下,为过世的赵蕴古上了一柱香,再鞠了一躬。

“守约曾蒙伯父教诲,未曾想…”

守约,是裴行俭的字。

灵堂内响起赵府家眷低切的哭声。

裴行俭行完礼后回到赵简之身边。

他凝视赵简之许久,千言万语化作一句首白的鼓舞:“简之,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只这一句发自肺腑的话,就让赵简之回想起两人曾一起解读经卷、抚琴弄箫、饮酒高歌的画面。

赵简之瞬间明白,自己生的怪病跟这位好友无关。

不过要想弄清在骊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可能需要从对方嘴里询问一些信息。

在赵简之想着这些事情时,裴行俭的注意力同样转移到了赵简之的身体上。

他在担忧,感叹,但最后又觉得欣慰,充满信心。

“虽然瘦脱相了,但不管怎么样好起来了,平日里只要多吃一些,应该很快就能把身体养起来,变回原来的样子。”

赵简之张了张嘴,想借着这个话题,询问当初在骊山上发生的事。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门环叩击声。

赵简之不疑有他,下意识觉得可能是亲家,刘家来人吊唁。

别的人他不敢奢望。

因为昨天自从他跟几名皇宫里的人,将自己父亲赵蕴古尸首运回家。

几个正在他家里串门的邻居,顿时像惊恐之鸟一样找着借口匆匆离开。

他就明白,此后能甘冒风险来他家里吊唁的人,将屈指可数。

赵简之让林伯把裴行俭请到一边喝茶,裴行俭摇头,示意自己不渴。

他分明有很多话要说,脸上却表现出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赵简之看出他有些不寻常,隐隐猜到了缘由。

这位裴家少主,恐怕是瞒着家里人来他府上吊唁的。

赵简之没有拆穿裴行俭。

为了节省时间,他快速往大门方向走去,想将来吊唁的刘家人先迎进院,让婶婶他们去招待。

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和裴行俭交谈。

岂料他刚推开门缝,就看到了两道很是陌生的身影,正俏生生的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