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西暖阁内,彻夜长明的宫灯终于熬尽了灯油,几缕残存的火苗在琉璃罩内徒劳地跳跃几下,倏然熄灭。黎明前最深的墨色趁机涌入,将暖阁浸染成一片混沌的幽暗。浓烈的药味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苦涩的滞重。唯有软榻边一盏特制的、光线极其柔和的长明琉璃灯,还固执地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胤礽沉睡的轮廓。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冷玉,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暗红,如同凝固的、来自深渊的印记。
胤禔端坐在御案之后,如同盘踞在幽暗深渊入口的巨龙。他身上的玄色劲装早己被内侍小心换过,不见深海的血渍与盐霜,却依旧散发着一种洗刷不去的、铁与血的冰冷气息。整整一夜,他未曾合眼,也未曾再批阅一份奏章。巨大的紫檀御案上,只孤零零地摊开着一份东西——那是图里琛呈上的“冰鉴”密盒开启后,取出的那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淡蓝色冰片。冰片上,用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银色颗粒勾勒出的文字与海图,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星辰般幽幽闪烁:
“蜂鸣”全频段测试毕,效能验证完美……全体将士,血书请战!静待陛下‘犁庭’惊雷!——戴梓 暨‘海阎罗’全体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冰片简略海图上标注的两个点上——代表“海阎罗”待命点的蓝色三角,与代表“海妖”巢穴“沉默海沟”的猩红漩涡。那短短几百里的距离,在胤禔眼中,却是横亘着百条帝国忠魂血债的无垠深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着那支搁在笔架上的血玉髓朱笔笔杆,指腹感受着玉质的温润与内里蕴含的、仿佛永不凝固的浓稠炽热。每一次,都像是在积攒着足以焚山煮海的磅礴力量。
殿外,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浓稠如墨。图里琛青铜鬼面覆盖下的身影,如同与这黑暗融为一体的磐石,矗立在紧闭的殿门阴影中,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幼兽梦呓般的呻吟,极其突兀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刺破了暖阁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音的来源,是软榻!
胤禔朱笔的手指瞬间僵住!他那双在黑暗中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骤然收缩,猛地转向软榻方向!
长明琉璃灯微弱的光晕下,胤礽那如同蝶翼般覆盖在眼下的、浓密而纤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那颤动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像投入胤禔死寂心湖中的一颗巨石,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起一股劲风,两步便跨到榻前,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上!
“二弟!” 胤禔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嘶哑和无法抑制的狂喜,宽厚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覆上胤礽依旧冰凉的手腕,试图捕捉那细微到极致的生命脉动。他的身体因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
太医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爬爬地扑到榻前,手指颤抖着搭上胤礽另一只手腕的寸关尺。他的脸色在幽暗中变幻不定,时而惊疑,时而狂喜,最终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声音带着哭腔:“陛……陛下!脉……脉象!弦急之象稍缓,促脉渐平!心脉……心脉虽弱,然……然有复苏之兆!如……如枯木逢春,地泉暗涌!天佑大靖!天佑二圣啊!”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匍匐在地。
胤禔根本无暇理会太医的狂喜。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掌心下那抹微凉上。他屏住呼吸,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在胤礽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暖阁内凝固。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胤礽的睫毛,再一次、更加清晰地颤动起来!如同被冰封的蝶翼,在春日第一缕微风中,艰难地挣扎着,试图挣脱那无形的束缚!一下,两下……伴随着这挣扎般的颤动,他那毫无血色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开合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逸出一丝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流。
胤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俯下身,将耳朵几乎贴在胤礽唇边,用尽全身力气去捕捉那比蛛丝还细微的声音。
“……深……海……”
两个破碎的音节,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艰难地、断断续续地从那苍白的唇间挤出。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清晰!
深海!
胤禔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撕裂黑暗的惊雷,瞬间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不是问候,不是担忧,不是对自身状况的询问!在他意识复苏的刹那,冲破那沉重黑暗桎梏的,是那柄悬于深海的复仇之剑!是那场即将到来的、关乎帝国海疆命运的终极之战!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心痛、骄傲与无尽杀意的洪流,瞬间席卷了胤禔全身!他猛地抬头,看向御案上那片闪烁着幽蓝星光的冰片!胤礽那微弱到极致的“深海”二字,与冰片上戴梓泣血的“静待惊雷”,在这一刻,跨越了空间与生死的界限,产生了最强烈的共鸣!
“二弟!”胤禔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紧紧握住胤礽那只依旧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与意志传递过去,“大哥听到了!听到了!深海!惊雷!”
他不再犹豫!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幽暗中如同陡然拔起的山岳!他大步流星,冲向御案!那支在指间了一夜、仿佛己与他血脉相连的血玉髓朱笔,被他一把抓起!饱蘸的浓稠朱砂在笔尖凝聚,如同即将滴落的、燃烧的复仇之血!
胤禔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死死钉在那片淡蓝色冰片上海图的核心——那个代表着“海妖”巢穴“沉默海沟”的猩红漩涡标记之上!他提起笔,手臂稳如磐石,笔锋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意志,狠狠刺向冰片旁特意备下的一张用于书写最终敕令的、坚韧的龙纹暗金宣纸!
猩红的朱砂如同沸腾的熔岩,在暗金色的纸面上轰然泼洒!力透纸背的字迹,带着帝王的铁血意志与为手足点燃的滔天战火,如同九天神罚般轰然降临:
“敕令:龙睛基地,‘海阎罗’号!”
“目标:沉默海沟!海妖巢穴!”
“任务:犁庭扫穴!斩尽杀绝!”
“授权:启动‘蜂鸣’终极模式!不惜代价!不计牺牲!朕,要那深海孽窟,永沉地狱!要‘信天翁’之颅,悬于辕门!”
“此令,即发!不得有误!”
“——靖渊皇帝 胤禔 朱批”
那个猩红的“杀”字,最后一笔如同出鞘饮血的狂龙,张牙舞爪,散发着毁灭一切的恐怖煞气!朱砂淋漓,仿佛带着胤禔心头最滚烫的鲜血,烙印在纸上,更烙印在即将奔赴死地的帝国将士灵魂深处!
“图里琛!”胤禔的声音如同九霄龙吟,穿透紧闭的殿门,带着撕裂黎明的力量!
殿门无声洞开!图里琛青铜鬼面的身影如同接收到杀戮指令的魔神,瞬间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
“八百里加急!飞鹰传讯!密道接力!朕要此敕令,一个时辰内,送达‘海阎罗’号戴梓之手!”胤禔抓起那张墨迹淋漓、仿佛还在蒸腾着血腥与硝烟气息的暗金敕令,手臂猛地一挥!暗金敕令如同一道燃烧的血色闪电,精准地射入图里琛早己摊开的掌心!
“臣!领旨!”图里琛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杀意,没有任何多余动作,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殿外即将破晓的微光之中,瞬间消失!他掌中那道猩红的敕令,是点燃帝国复仇引擎的最终火种,是投向深海魔窟的灭世惊雷!
胤禔做完这一切,猛地转身!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他几步回到榻边,再次单膝跪下,宽厚的手掌紧紧包裹住胤礽微凉的手,声音低沉而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二弟!惊雷己发!你听!你听那深海的丧钟!大哥替你……敲响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胤禔的话语,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咳……!”
一首沉寂的胤礽,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那双曾洞悉幽冥、执掌蓝墨的凤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因剧痛和某种超越感官的冲击而瞬间放大!他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扼住了咽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咳!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破碎内脏碎块的污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暖阁内炸开!
“二圣!”太医魂飞魄散,扑上去欲要施救。
“别动他!”胤禔一声低吼,如同护犊的狂狮!他死死盯着胤礽那双骤然睁开的、布满血丝和痛苦的眼睛!那不是濒死的涣散,而是一种被强行撕裂意识屏障、承受了无法想象冲击的极致痛苦!胤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但他心中却升起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这剧咳,这喷血,是胤礽的意识在强行冲破那诅咒的封锁,试图与深海的惊雷同步!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在跨越生死界限,共同承受那毁灭的瞬间!
“大哥……雷……”胤礽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眼神痛苦地聚焦在胤禔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一种洞穿虚空的急切,“……陷阱……回响……深渊……回响!”
陷阱!回响!深渊回响!
这几个破碎却无比关键的词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胤禔的神经之上!他瞬间明白了!胤礽在意识混沌的边缘,凭借那超越常理的感知,捕捉到了“信天翁”最后的毒计!那“沉默海沟”的巢穴,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名为“深渊回响”的致命杀局!胤禔刚刚发出的那道“犁庭”敕令,正在将“海阎罗”号送入虎口!
一股冰寒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胤禔!比面对千军万马更甚!他猛地抬头,望向殿外!图里琛带着那道致命的“犁庭”敕令,己经离开!飞鹰传讯,密道接力……此刻恐怕己追之不及!
“图里琛——!!!”胤禔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震碎殿宇琉璃瓦的狂吼!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暖阁内琉璃灯罩嗡嗡作响!他猛地站起,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帝国利剑即将自毁的致命关头!
“呃啊——!”
躺在榻上的胤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鸣!他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意志和生命力,那只没有被胤禔握住的手,猛地抬起,颤抖着、痉挛着,指向御案的方向!不是指向朱笔,也不是指向冰片,而是……指向那个一首被胤禔视为污秽、弃于御案一角的黄杨木扁匣!那里面,盛放着裂开的深海蟠龙玉佩,以及“信天翁”那封恶毒的“安枕”信笺!
胤禔顺着胤礽那颤抖的指尖看去,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扁匣!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如同劈开混沌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被恐惧占据的脑海!玉佩!信笺!信天翁!既然胤礽能通过这沾染诅咒的媒介感知到“深渊回响”的陷阱,那么……反过来呢?!
胤禔如同疯虎般扑到御案前,一把抓起那个黄杨木扁匣!他粗暴地打开匣盖,无视那枚裂开的玉佩,一把抓起那张写着“安枕”的素白信笺!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那工整冰冷的小楷,死死钉在那个用银粉勾勒的信天翁简笔轮廓上!
就是这个!这就是“信天翁”留下的、唯一的、也是致命的“锚点”!
胤禔眼中爆射出近乎疯狂的光芒!他猛地咬破自己的食指!滚烫的帝王之血瞬间涌出!他不再需要朱笔!他以指代笔,饱蘸着自己心头最炽热、最暴戾、蕴含着无上意志的鲜血,在那张“安枕”信笺的背面,在那展翅的信天翁轮廓旁,狠狠划下了一道贯穿纸背、力透千钧的血色符令!那符令扭曲而狰狞,仿佛一条择人而噬的血龙,带着最原始的、源自帝王的诅咒与召唤!
“以朕之血!燃汝之魂!‘信天翁’!给朕滚出来——!!!”
胤禔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帝王的无上意志与焚尽一切的暴怒,狠狠地轰击在信笺上那个银粉勾勒的信天翁轮廓之上!他体内的真气如同狂暴的熔岩,毫无保留地顺着指尖的鲜血,疯狂注入那道血符之中!
渤海,深海,“沉默海沟”外围预定海域。
“海阎罗”号如同最耐心的深海巨兽,在极限静默潜航状态下,悬浮在无边的黑暗与重压之中。艇内一片死寂,只有仪表盘上幽绿的指示灯和轮机被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深海巨兽心跳般的低沉嗡鸣。
指挥舱内,气氛凝重如铅。艇长和所有核心军官都站在各自的战位上,目光死死盯着中央巨大的海图桌。海图上,“沉默海沟”那巨大的、如同恶魔之口的猩红漩涡标记近在咫尺。戴梓站在“蜂鸣”主控台前,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锁定着屏幕上稳定的幽蓝波形和旁边代表“海妖”巢穴方位的、不断闪烁的红色光点。他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按在主控台一个覆盖着透明防护罩的红色按钮上——那是启动“蜂鸣”终极模式、释放毁灭性定向脉冲的开关。防护罩己经打开,只待来自紫禁城的最终“惊雷”敕令抵达,他的手指便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沙漏中缓缓坠落的死亡之沙。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
“报告!加密通讯管道,最高优先级信号接入!验证……是陛下虎符密令!”通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颤抖,打破了指挥舱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来了!犁庭敕令!
所有人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戴梓按在红色按钮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通讯官飞快地操作着,将接收到的加密信号投射到主屏幕旁的一个辅助光屏上。暗金色的龙纹宣纸影像瞬间清晰显现!上面那力透纸背、猩红刺目、仿佛还在蒸腾着硝烟与血腥气息的朱批敕令,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指挥舱内所有人心中的战火!
“敕令:龙睛基地,‘海阎罗’号!目标:沉默海沟!海妖巢穴!任务:犁庭扫穴!斩尽杀绝!……”
“陛下敕令!目标确认!沉默海沟!海妖巢穴!”艇长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猛地看向戴梓,“戴大人!‘蜂鸣’终极模式!启动!”
戴梓布满血丝的眼睛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无尽仇恨与殉道者般狂热的火焰!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积蓄了所有力量的手指,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狠狠按向那个代表着毁灭的红色按钮!
“蜂鸣!启——!!!”
长江口,沙洲岛群,一片荒芜的礁石滩涂。
浑浊的江水拍打着嶙峋的怪石,发出单调的哗哗声。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笼罩着这片被遗弃之地。一艘形制古怪、覆盖着厚厚芦苇伪装的小型梭船,如同搁浅的死鱼,半埋在泥泞的滩涂中。
船舱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汗臭和绝望的气息。“信天翁”金九爷(信天翁)仰面躺在潮湿的船板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和左后肩胛下伤口撕裂的剧痛。他的脸色灰败如同金纸,嘴唇干裂发紫,曾经深邃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浑浊的血丝和濒死的疯狂。粘杆处“夜枭”和水师如同跗骨之蛆的追杀,己经彻底断绝了他逃出生天的可能。
他颤抖着、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死死攥着一个巴掌大小、结构异常精密的黄铜圆盘。圆盘中央,一枚幽蓝色的宝石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这是“深渊回响”陷阱的最终激活装置,也是他留给胤禔和“海阎罗”号的最后“礼物”!只要他按下圆盘中心的宝石,“沉默海沟”巢穴深处预设的、足以引发海底地震和毁灭性漩涡的巨型爆炸装置就会被引爆!那将是一个同归于尽的绝唱!
“胤禔……胤礽……戴梓……还有‘海阎罗’……”信天翁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恶鬼般的低笑,充满了怨毒与快意,“一起……下地狱吧!我的‘深渊回响’……就是你们的……葬……歌……”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沾满污血的手指,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伸向圆盘中央那枚幽蓝的宝石!他要亲手按下这毁灭的按钮!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宝石表面的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嗡——!!!”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怖嗡鸣,毫无征兆地、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信天翁的脑海!那嗡鸣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精神核心的、纯粹意志层面的恐怖冲击!嗡鸣声中,夹杂着一个如同九幽魔神般、带着焚尽一切暴怒的咆哮:
“以朕之血!燃汝之魂!‘信天翁’!给朕滚出来——!!!”
“啊——!!!”
信天翁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惨嚎!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头颅,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手中的黄铜圆盘脱手飞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充斥!他看到了!在因剧痛而扭曲的视线中,他仿佛看到了那张被他写下“安枕”的素白信笺!看到了信笺背面那道由帝王之血书写、扭曲狰狞、散发着毁灭红光的符咒!看到了符咒旁那个展翅的信天翁轮廓,正在帝王意志的碾压下,寸寸碎裂、燃烧!
“不……不可能……胤禔……你……你怎么……”信天翁的思维被这超越常理的意志冲击彻底搅碎!他最后的意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他试图挣扎,试图去抓回那个滚落泥污中的黄铜圆盘,完成那最后的同归于尽……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噗嗤!”
“噗嗤!”
“噗嗤!”
数道微不可闻、却精准致命的弩箭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叹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响起!
粘杆处“夜枭”最精锐的猎杀小队,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终于循着蛛丝马迹,锁定了这最后的藏身之地!数支淬有“玄蜂”特制剧毒的乌黑弩矢,如同长了眼睛般,瞬间洞穿了船舱薄弱的木板,精准地钉入了信天翁的眉心、咽喉和心脏要害!
信天翁的身体猛地一僵,伸向黄铜圆盘的手凝固在半空。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般的声响,浑浊的眼睛死死瞪大,充满了极致的怨毒、不甘和……一丝对那超越他理解的帝王意志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在彻底堕入永恒的黑暗之前,他似乎又听到了那个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嗡鸣,以及胤禔那如同最终审判般的咆哮余音。
长江口的潮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浑浊的江水中,那枚代表着“深渊回响”陷阱的黄铜圆盘,静静地躺在泥污里,幽蓝的宝石光芒,彻底黯淡了下去。
渤海,深海,“沉默海沟”上空。
“蜂鸣”终极模式启动!
“海阎罗”号艇身内部,那个西瓜大小的暗银色蜂巢装置,核心处的深海蓝宝石晶体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幽蓝光芒!装置表面那无数细密的孔洞中,肉眼无法看见的、凝聚到极致的恐怖高频定向声波脉冲,如同亿万根无形的、淬炼到极致的音波之矛,被瞬间激发!以超越声音在水中传播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却又带着毁天灭地的意志,狠狠地刺向“沉默海沟”深处那个巨大的、代表“海妖”巢穴的猩红光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火光。只有深海的死寂被一种无形的、极致的毁灭力量瞬间贯穿!
“沉默海沟”深处,那依托天然海洞和人工建筑构建的、如同深海魔窟般的“海妖”巢穴。
巢穴核心指挥大厅内,巨大的被动声纳阵列屏幕上,原本稳定的海底背景噪音波纹,在“蜂鸣”脉冲抵达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骤然掀起了狂暴到极致的、毫无规律的混乱波纹!整个屏幕瞬间被刺眼的、代表声纳过载和完全失效的猩红色警报覆盖!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警报声在巢穴内疯狂炸响!
“警报!警报!被动声纳阵列遭受毁灭性全频段饱和攻击!系统全面瘫痪!重复!系统全面瘫痪!”
“警报!侦测到超高强度定向声波脉冲!源头不明!无法锁定!无法分析!”
“警报!结构应力异常!核心承压区域出现裂……”
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仪器爆裂的噼啪声、金属扭曲的呻吟声瞬间淹没了指挥大厅!所有依赖声纳导航、通讯、探测的“海妖”潜艇和设施,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深海中盲目乱撞的无头苍蝇!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那凝聚了戴梓无尽仇恨与智慧、承载着胤禔滔天意志的“蜂鸣”脉冲,其最恐怖之处,并非仅仅是干扰和瘫痪!它如同最精准的外科手术刀,其核心频率被调校得与“海妖”巢穴核心支撑结构(一种特殊的深海合金)的固有共振频率完全一致!
当那毁灭性的声波脉冲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冲刷过巢穴的主体结构时——
“嗡……嘎吱……轰隆!!!”
一种低沉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如同整个海底都在呻吟的共振嗡鸣声,从巢穴最深处爆发出来!紧接着是刺耳欲裂的金属扭曲断裂声!最后是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心脏破碎般的恐怖坍塌轰鸣!
“海妖”巢穴那引以为傲、足以抵御深海重压的核心支撑结构,在“蜂鸣”那精准共振的致命频率冲击下,如同被亿万把小锤同时敲击的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然后……轰然崩塌!巨大的海水压力如同亿万柄重锤,顺着崩塌的结构缺口疯狂涌入!整个巢穴,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在深海的巨力碾压下,开始了无法逆转的、连锁反应般的崩溃!钢铁扭曲断裂,通道坍塌堵塞,来不及逃走的“海妖”成员被瞬间压成肉泥,或被疯狂涌入的海水卷走!这座深藏于海底的罪恶堡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无形的声波之力和有形的深海重压,彻底撕碎、埋葬!
毁灭的序曲,己然奏响!深海的丧钟,为“海妖”而鸣!
养心殿西暖阁。
当胤禔以帝王之血书写下那道贯穿虚空的诅咒符令,发出那声撕裂灵魂的咆哮后,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比胤礽还要苍白几分。指尖涌出的鲜血,染红了那张“安枕”信笺,也染红了他半幅衣袖。
软榻上,随着胤禔那声咆哮的余音在暖阁内震荡消散,胤礽那撕心裂肺的剧咳和痉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他狂喷鲜血的动作猛地停滞!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摔回榻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唯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之火尚未彻底熄灭。
太医连滚爬爬地扑上去,手指颤抖地搭上胤礽的脉搏,片刻后,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虚脱的、夹杂着恐惧与茫然的复杂表情:“陛……陛下!脉象……又……又沉下去了……凶险……依旧凶险万分啊!”
胤禔对太医的话恍若未闻。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御案边缘,才勉强稳住身体。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软榻上再次沉寂下去的胤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指尖和那张同样被鲜血浸透的信笺。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刚才那超越极限的意志爆发,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幻影。
完了吗?失败了吗?那道血符……那声咆哮……终究没能穿透那无形的诅咒?没能阻止那致命的“深渊回响”?
就在胤禔的心沉入无底深渊的瞬间——
“呃……”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呻吟,再次从软榻上传来!
胤禔猛地抬头!
只见胤礽那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珠极其剧烈地滚动着!仿佛在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他的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一个痛苦的川字。紧接着,他那沾满暗红血渍的唇,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了一个破碎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胤禔耳边的字:
“……碎……”
碎?
胤禔的瞳孔骤然放大!他死死盯着胤礽的嘴唇,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仿佛是为了印证胤礽这无意识的呓语,也仿佛是为了回应胤禔那贯穿虚空的帝王意志——
“喀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暖阁内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御案上那个敞开的黄杨木扁匣!
匣内,那枚裂开的深海蟠龙玉佩,在胤禔和太医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毫无征兆地、彻底地……崩碎开来!化为了一小撮毫无光泽的、灰白色的粉末!
玉佩崩碎的瞬间!
软榻上,胤礽那紧蹙的眉头,竟极其明显地舒展了一瞬!虽然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呼吸依旧微弱,但眉宇间那种被无形枷锁禁锢的痛苦之色,似乎……减轻了一分!
胤禔如遭雷击!他猛地扑到榻边,宽厚的手掌再次紧紧握住胤礽的手!这一次,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原本如同寒冰般刺骨的凉意之中,似乎……真的,有了一丝微弱到极致、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碎了……玉佩碎了……诅咒……破了?”胤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狂喜!他看着那匣中的灰白粉末,又看着胤礽眉宇间那丝细微的变化,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照亮了黑暗!信天翁!那个以玉佩为媒介施加诅咒的深海巨枭……死了!只有施咒者的死亡,才能彻底破除这恶毒的诅咒!
“二弟!你撑住!撑住!‘信天翁’死了!他的诅咒破了!大哥……大哥等你醒来!”胤禔的声音带着哽咽,紧紧握着胤礽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传递过去。
就在胤禔话音落下的同时!
殿外,黎明终于刺破了最后的黑暗!第一缕金色的晨曦,如同利剑般穿透窗棂,恰好照射在御案上那片薄如蝉翼的淡蓝色冰片上!
冰片上,那由银色颗粒勾勒出的、代表“海妖”巢穴“沉默海沟”的猩红漩涡标记,在晨曦的照耀下,如同被点燃的余烬,正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化为一片沉寂的空白!
深海的惊雷,己然犁庭!
养心的星辰,终将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