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安全屋里的血腥算术

弄堂的阴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空气里浮动着垃圾的酸腐和新鲜血液的铁锈味。徐天川瘫在冰冷的地上,肩膀的绷带洇开暗红,每一次微弱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嘶声。老李靠墙坐着,脸色蜡黄,大腿的伤口虽草草包扎,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剧痛。

林风背靠着斑驳的砖墙,像一尊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煞神。崭新的条纹西装早己成了破布条,勉强挂在精悍的身躯上,的皮肤沾满污泥、面粉灰和不知谁的血迹。他微微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遮住前额,只有那双眼睛,在幽暗里亮得瘆人,如同雪夜里饿狼的瞳孔。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金属胶卷盒。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首抵神经末梢。福煦路馄饨铺灶台下的暗格、泼出的滚烫灶灰、弥漫的面粉烟尘、机枪的咆哮、擦着太阳穴飞过的狙击子弹……一幕幕在脑海中高速闪回、碰撞、分解。

“名…名单…”

老李嘶哑地开口,眼睛死死盯着那胶卷盒,像溺水者盯着浮木。

林风没应声。他的拇指在胶卷盒冰冷的金属外壳上缓缓,感受着那细微的纹路和棱角。指尖的触感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脑中构建着盒体的立体模型。他捏住盒体边缘,极其缓慢地施加压力,感受着金属细微的形变和内部可能存在的空隙。没有异响,没有松动。

他翻转盒子,对着弄堂口透进来的一丝微弱天光,角度极其刁钻地观察着接缝处。光线在几乎看不见的缝隙边缘形成一道极细的、连贯的光亮线——没有二次焊接或开启的痕迹。

初步判断:密封完好,未被调包或做手脚。

但这远远不够。他需要光,需要设备,需要确定里面的东西是否还在,是否安全。

“还能走吗?”

林风的声音打破死寂,低沉得像砂轮摩擦。

徐天川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算是回答。老李咬着牙,用手撑着墙,哆哆嗦嗦地想站起来,试了两次才成功,额头上全是冷汗。

林风不再废话。他一把捞起半昏迷的徐天川,像扛沙袋一样甩上肩头。动作粗暴,却避开了伤口。另一只手抓起胶卷盒,塞进破烂西装唯一还算完好的内袋。他看了一眼老李,后者立刻会意,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跟上。

三人的身影融入上海滩黄昏的迷离光影,如同三缕游魂。林风专挑最狭窄、最脏乱的里弄穿行,避开大路和灯火。他肩扛一人,脚步却异常沉稳迅捷,对这座城市的犄角旮旯熟悉得如同掌纹。老李咬牙紧跟,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大腿的伤口,钻心地疼。

一个多小时后,法租界边缘,一栋不起眼的石库门房子后门。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仁心诊所”木牌。

林风屈起指节,在斑驳的木门上敲击出三长两短的节奏。停顿几秒,又是两下轻叩。

门内沉寂片刻,传来门栓滑动的轻响。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西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面容清癯但眼神警惕的男人脸。是周大夫,军统安插在租界的秘密医生,代号“柳叶刀”。

“快进来!”

周大夫看清门外三人的惨状,尤其是林风肩上扛着的血人,瞳孔一缩,声音压得极低,迅速让开身。

林风扛着徐天川闪身而入,老李也踉跄着挤进门。周大夫立刻关上门,落下门栓。

诊所内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独特气味。一盏昏黄的电灯照亮狭小的诊室。

“放里间床上!”

周大夫动作麻利地拉开一道布帘,后面是张铺着白床单的简易病床。

林风将徐天川放平。周大夫己经戴上橡胶手套,拿起剪刀,飞快地剪开徐天川肩膀被血浸透的绷带和衣服,露出血肉模糊的枪伤创口。他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锁起。

“贯穿伤,没伤到大血管是万幸。但失血太多,伤口污染严重,必须立刻清创缝合,输血!”

周大夫语速飞快,手上动作不停,打开消毒器械盒,“老李,你腿上的伤也得处理!”

老李靠着墙滑坐到地上,喘着粗气点头。

林风站在一旁,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诊所的每一个角落——紧闭的窗户、唯一的出入口、药品柜的位置。他需要确保这里暂时的安全。

“血库的血浆早用完了!这节骨眼上…”周大夫一边用镊子夹着浸透碘伏的棉球清理伤口,一边低声咒骂着战时物资的匮乏。

“抽我的。”

林风的声音毫无波澜,卷起了破烂的衬衫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流畅、布满新旧疤痕的小臂。他血管粗壮,清晰可见。

周大夫动作一顿,抬头看了林风一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复杂,随即点头:“O型?”

“万能。”

林风言简意赅。

输血管连接。林风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手臂搭在扶手上,暗红的血液顺着透明胶管缓缓流入徐天川的血管。他面无表情,仿佛被抽走的不是自己的血,只是无关紧要的液体。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周大夫处理伤口的手,以及…徐天川那张因失血和疼痛而扭曲的脸。

周大夫的技术娴熟而利落。清创、止血、缝合…动作稳定得不像在生死边缘,倒像是在修复一件破损的古董。老李大腿的伤口也被重新清理包扎。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血液的滴答声中流逝。诊所外,隐约传来法租界巡捕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暂时稳住了。”

周大夫剪断缝合线,长舒一口气,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但必须静养,不能再折腾,否则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他看了一眼林风,“你抽了400cc,脸色有点白,休息一下。”

林风摇摇头,拔掉手臂上的针头,用酒精棉按住针眼。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掀起厚重窗帘的一角,警惕地观察着外面寂静的街道。片刻后,他转身,从内袋里掏出那个黑色的胶卷盒。

“周大夫,我需要暗室,立刻冲洗这个。”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周大夫看着那沾着血污的胶卷盒,神情瞬间凝重起来。他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跟我来。”

诊所最里面,一个极其狭窄、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隔间被改造成了简易暗室。一盏微弱如豆的红色安全灯是唯一光源。空气中弥漫着显影液和定影液刺鼻的化学气味。

林风亲自操作。在安全灯诡异的红光下,他的动作精准得如同机器。打开胶卷盒,取出那卷比小指指甲盖还小的微型胶卷,熟练地装入冲洗罐,倒入显影液…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仪式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狭小的暗室里,只有药液晃动的轻微声响和林风沉稳的呼吸。

终于,冲洗完成。林风用镊子夹起湿漉漉的胶卷底片,小心翼翼地展开在红灯下。他凑近,几乎将眼睛贴在底片上,如同最苛刻的鉴宝师。

微缩的影像在红色光线下显得模糊而神秘。一行行极小的、用特殊密码书写的名字和代号,如同蚂蚁般排列在胶片上。林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掠过每一个字符。

突然,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胶片末端,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没有名字,没有代号,只有一串看似随意、毫无规律的阿拉伯数字:**0724**。

这串数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林风的大脑!

刑场!穿越醒来的瞬间!那个被他一脚踹开的、装着几份旧报纸的破藤条箱!箱盖内侧,被人用炭笔潦草地写着一串数字——**0724**!当时情况危急,他只当是箱子的编号或者某个无关紧要的标记,并未深究。

**0724!**

**0724!**

相同的数字!出现在“邮差”用生命传递的“鼹鼠”名单胶卷的末尾!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林风全身!这串数字是“邮差”留下的第二个记号!一个指向名单之外、更深层秘密的记号!那破藤条箱…刑场…那里面藏着什么?!

“邮差”被捕前最后接触的是报刊亭死信箱,但真正的关键,或许就在刑场那个被他忽略的破箱子里!那份76号内部人事调动的密件原件?还是…其他足以引爆上海滩的东西?

“林组长?有什么发现?”

周大夫的声音在暗室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风猛地抬起头,安全灯的红光映在他眼中,如同跳动的火焰。他将胶卷小心收起,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火山爆发前的平静:“名单是真的。但…我们找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他推开暗室的门,刺眼的灯光让他微微眯起眼。诊室里,徐天川还在昏睡,老李靠在墙边打盹。

“周大夫,这里交给你了。”

林风一边说,一边快速脱下身上那件彻底报废的西装外套,露出里面同样污秽但还算完整的白衬衫。他从诊所角落的衣架上随手扯下一件周大夫备用的、洗得发白的旧灰布长衫套上,尺寸有些小,紧绷在身上。

“你要去哪?”

周大夫心头一紧。

“刑场。”

林风吐出两个字,眼神锐利如刀锋,“找点‘邮差’可能落下的…‘纪念品’。”

周大夫倒吸一口凉气:“现在?!竹内刚出事,那里肯定是龙潭虎…”

“龙潭虎穴才没人惦记里面的破箱子。”林风打断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疯狂。

“最危险的地方,现在反而是最安全的。看好他们。”

他指了指徐天川和老李,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拉开门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瞬间消失在门外。

周大夫看着重新关上的门,又看看病床上昏迷的徐天川和墙边疲惫的老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窜上来。这个代号“百变妖”的新组长,行事简首…妖得让人心胆俱裂!